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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7章 87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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兒子雖然小,但是懂事,所以雖然他跑出門了,但是盛成倒是沒什麽不放心的。

倒是妻子吧,前幾年就有很嚴重的幻聽病,現在似乎是越來越嚴重了。

“官人,我又聽見了,聽見小秉在哭,還在說自己死的冤,真的。”蘇愛華私底下一直這樣稱呼丈夫……

蘇愛華的弟弟蘇小秉,樣板戲演員,在《紅燈記》裏演李玉和的,是一表人材,帥氣奔放,但是,給組織查出來他私下搞電臺,聯絡境外特務組織,早就給槍斃了。

這事兒,76年摘帽子的時候,也替他平反過,但是最終,組織還是認定蘇小秉犯g命的罪名成立,最終沒幫他平反,這事兒就過了。

妻子這麽執著,總覺得弟弟死的冤,盛成也很無奈。

工作那麽忙,家裏還有個精神病愈發嚴重的妻子,整天要殺兒子,他不把妻子送精神病院,難道非得等妻子傷了兒子,或者傷了無辜的人才行?

“你準備一下吧,明天一早,咱們去安定醫院。”盛成說。

蘇愛華一聽丈夫這麽說,眼淚嘩的一下就下來了:“官人,我爸我媽早沒了,但公公婆婆還在呢,你把我送精神病院去,就不怕公公婆婆收拾你?”

“他們也答應了,再說了,你只是去裏面住著,看病,看好了回家就行了,這有什麽?”盛成特溫柔的跟妻子說。

蘇愛華咬著唇,跟丈夫撒嬌似的說:“官人吶,可是我怕!”

神仙眷侶,說的就是盛成和蘇愛華這種,從小被師傅收班,在戲班子裏青梅竹馬,長大了排白蛇許仙,結了婚就是梨園中一對神仙伉儷。

妻子一撒嬌,盛成的心就是一軟,仰頭看著臺階上的妻子,他指著妻子的鼻子說:“我回來了,你是不是能好一點,不要再哭,再鬧,再打孩子了,行不行?”

“對不起!我不會啦,真的。”蘇愛華咬著唇說。

“得,我去把海峰叫來,一會兒我做飯,你現在去給咱剝蔥剝蒜,好不好?”

“好吶,官人!”蘇愛華一掐腰段兒,手上沒水袖,但那碎步啊,走的步步蓮華。

入一門,愛一門,盛成得說,妻子蘇愛華就是天生的大青衣,一顰一笑,身段步態,大家閨秀的氣度藏在骨子裏。

當然,要一直這樣,蘇愛華不犯病,不打不罵不哭不鬧,一家三口整整齊齊,不挺好的嘛。

但是,那有那麽多歲月靜好呢?

“姐夫在不在啊,姐姐,你在不在?”就在這時,外頭有人敲門了。

盛成正準備出門的,回頭一看妻子的臉,就發現妻子的臉色已經不對勁了。

果然,妻子才在廚房門口撈了一顆蔥,出來整個人都變了:“好你個蘇小玉,你還敢來我家,看我不撕了你!”

盛成趕忙去攔妻子:“你消停消停行不行,是小玉啊,咱師妹,鬧什麽鬧?”

“小秉就是給她害的,我要撕了她,我要把她撕成碎片。她臭不要臉,天天在百貨商店勾搭你你當我不知道?蘇小玉,你給我滾進來!”蘇愛華就連吵架都是戲腔,音調一撥高,滿胡同都能見一回新鮮。

“你給我進門,進去!”盛成個頭高,力氣大,把妻子搡進廚房,啪一把,把門從外面關上了。

“盛成,你也不是個好東西,我弟死的好冤吶,就是叫蘇小玉害的,就是叫她害死的!”在廚房裏砰砰砰的砸著門,蘇愛華那戲腔調起來,連哭帶唱,叫人頭皮發毛。

胡同裏立刻就有孩子叫起來了:“那個戲瘋子又發瘋啦!”

得,這種時候,不送安定醫院你再咋辦?

來人正是蘇小玉,也就是蘇愛華倆口子的小師妹。

這個小師妹是個孤兒,快解放的時候投奔到蘇愛華父親開的戲班子的。

當然,到現在,她還是個孤兒,而且,她的性格很開朗,也很大方,跟蘇愛華那種一拿腔就是大家閨秀的大青衣完全不一樣,天生氣質就是個小家碧玉的小青。

“姐夫,我姐又鬧上啦?”蘇小玉問的時候還吐了吐舌頭。

盛成皺著眉頭說:“她一聽你的名字就犯病,你就甭來了,趕緊走吧。”

“我知道我師姐討厭我討厭的要死,但是你不剛出差回來,這麽半夜的還得做飯吧?全聚德給你們叫的菜,讓海峰好好吃一頓,我就不進去了。”蘇小玉說著,把用麻繩串成一串的搪瓷缸子,遞給了盛成。

盛成這一趟去的是新加坡,新加坡的飯食他不怎麽吃得慣,確實肚子餓的厲害,再說了,全聚德的菜確實硬,而他呢,大晚上還得剝蔥做飯,妻子鬧起來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消停,也得他來救火,你說一個中年男人他累不累?

他拎過缸子說了句謝謝,剛想進門,蘇小玉又說:“對了,電影廠的《白蛇傳》,人家喊我演呢,姐夫,算了,我不和我姐搶,我給推辭了。”

“能演就演吧,拍電影對於咱們京戲界是一種傳承啊,為什麽不演?”

“那不我怕我師姐……”

“你師姐明天我就送安定醫院去,你演你的,好好替咱們祖師爺在電影熒幕上爭個光。”盛成說。

“好吶,謝謝你啊姐夫。”蘇小玉頓了會兒說:“要師傅活著,肯定希望你演許仙。你那小生,無出其右!”

是啊,幹一行愛一行,戲子唱戲那是有癮的。

盛成短暫的回想了一下自己曾經唱小生時的時光,精神就有片刻的恍惚。

“趕緊回去吧,好好排戲。”盛成說。

蘇小玉笑著說:“對了,都十年沒練過,小一輩的孩子們根本沒有基本功,我可答應好導演,說你回去教他們排戲了,你可一定得去啊!”

“去去去,我去!你趕緊回吧!”盛成也說。

蘇小玉萬福:“好的官人!”

聽著怎麽讓人那麽不舒服?

得,轉身進門,迎接盛成的,是蘇愛華一簸箕的煤渣子,等他喘口氣,又是一簸箕的垃圾。

盛成深吸了口氣,掰過妻子兩只手,把她推進屋子裏,捏著嘴巴給她灌上安定,捆起來,壓在床上了。

這日子,他受夠了!

盛海峰千哄萬哄,說了好些他們家已經有魚罐頭的話,因為離的遠,怕胡同裏的野狗把超生給咬了,所以呢,親自把她送回了招待所。

“哥哥,你媽媽不是瘋子,對嗎?”超生在前面蹦蹦跳跳的走著,說。

盛海峰在這方面,其實是很客觀的:“我媽主要是因為我舅舅的死受了刺激,就比如說,從我舅死的那一天開始,她精神就有點不正常了,你看她給你的糖,那都已經很多年了,因為那糖是我舅送的,所以她從來不扔,也不吃,一直留著。”

蘇愛華會把自己最珍貴的糖給賀笙笙,盛海峰挺意外的,因為畢竟從他舅舅死了以後,他媽不說閉門不出吧,只要跟他舅舅有關系的東西全都留著,給任何人都不給。

這麽說,賀笙笙跟他媽還挺有緣份的呢。

“我就知道阿姨喜歡我,所有的人都喜歡我,真的。”超生迷之自信的說:“小盛哥哥,你媽媽肯定會好起來的。”

“嗯,會好起來的。”盛海峰笑著說。

倆人跟蘇小玉其實擦肩而過了,但是,蘇小玉也不知道出於什麽心理,看到盛海峰的時候躲了一下,所以,這倆孩子沒看見蘇小玉。

拐了個彎兒在招待所的門口,碰上帥斌炮了。

什麽叫鳥槍換炮,說的就是現在的帥斌炮。人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,這才十幾分鐘沒見面,這仨小子已經變的連超生都認不出來了。

三炮肩上扛個錄音機,正在扭著屁股的唱歌兒。

二斌頭上戴個小蛤蟆鏡,也在扭屁股。

賀帥在跟倆弟弟屁股後,正在研究一盤磁帶。

“小帥哥哥,這錄音機哪來的?”超生一秒忘了小盛哥哥,眼裏只有小帥哥哥了。

賀帥說:“三嬸買的。”

三嬸嬸居然會買錄音機,這讓超生有點想不通,更接受不了哇。

鄧翠蓮走在最後面,手裏拿著一盤磁帶,追上賀帥問說:“小帥,你研究好了嗎,這個磁帶它應該怎麽錄啊?”

“走,進了招待所,我再給咱們研究研究。”小帥說。

正好陳月牙的罐頭都蒸出來了,而盛海峰呢,又不想現在就回家,陳月牙又是個熱情好客的,看這孩子一直跟著小帥兄弟,於是多拿了一雙筷子,大家一起在院子裏吃飯,盛海峰索性也就跟他們一起吃飯了。

“這錄音機到底哪來的,誰買的?”賀譯民聽著音樂,也在研究錄音機。

說起這個,鄧翠蓮就有話說了。

卻原來,她做的喇叭褲,不是差點讓賀親民被治安隊的給罰款了嘛。

回來之後,賀親民寧可光屁股,也不肯再穿那條喇叭褲,脫了褲子床上躺著,勒令鄧翠蓮給自己把褲子修理好,否則就要把她的屁股給打爛。

鄧翠蓮一沒針二沒線的,又沒剪刀縫紉機,怎麽改褲子?

她突然起了個念頭,把褲子拿出去,就在大街上,搖著褲子喊了兩句,看能不能把褲子賣掉。

本來吧,她只想賣五塊錢的,結果來了一群混混小年青們,大家看到居然有人賣最時髦最洋氣的喇叭庫,頓時你爭我搶,競相出價,一條喇叭褲,最後一個小夥子給她塞了三十塊錢搶走了。

三十塊吶,那可是天價啊。

鄧翠蓮拿到錢,一生氣,給賀親民也不買褲子,正好最近流行錄音機,她給自己買了個錄音機,花了20,又買了兩盒磁帶,花了五塊錢,這不,現在還餘著五塊錢呢。

賀親民沒褲子穿,最後穿的二哥賀譯民的褲子,這會兒也在院子裏吃飯。

撕了半塊饅頭,看看妻子氣鼓鼓的樣子,就在她胳肢窩裏鬧一鬧。

“哎呀鬧啥鬧,別鬧啦,小心吵著小帥,他在給我們錄歌兒呢。”鄧翠蓮本來很生氣,但就跟個氣球一樣,賀親民一鬧,她立刻就不生氣了。

賀親民不鬧了,轉身問賀帥:“你還會錄歌,怎麽錄?”

賀帥搖著一盤磁帶,飯都顧不上吃,正在對著錄音機手忙腳亂:“說明書上說,只要把一個空磁帶放進這兒,再往這兒放個有歌的磁帶,就能把歌錄到空磁帶上,我們只有兩塊錢,買了四盤空磁帶來錄歌,等錄好,我們也就有歌聽啦。”

所以,這機智的小家夥買不起裏面有歌的磁帶,用賀炮的兩塊錢,買了四盤空磁帶,趁著三嬸的錄音機,這是準備給超生錄歌聽呢。

就說他機智不機智。

好吧,大家一起放了筷子聽。

但是,等磁帶轉起來,裏面出來的,並不是音樂,而是鄧翠蓮的聲音,以及陳月牙喊大家吃飯的聲音。

咦,這個錄音機,把大家剛才說的話全給示下來啦?

賀帥手忙腳亂,臉都急紅了:“這到底哪兒不對呢,我是想錄歌的呀。”

“錄音機有好幾個功能,有錄現場,也有錄本機的,你是不是摁錯按鈕啦,再換一個按鈕試試呢?”盛海峰說。

“馬上就好,你們再等我一會兒!”賀帥把空磁帶又放了進去,示意大家全都悄悄的,放開錄音機,又唱了起來。

不愧是賀大帥啊。

這一回錄的很快,而且錄出來的,就是錄音機裏的歌:《我們的生活充滿陽光》。

得,賀譯民兄弟都為小帥的聰明機智而讚嘆不已,賀親民把二哥的蛤蟆鏡,又轉到了賀帥的眼睛上:“小夥子,咱們家就你腦瓜子最好了,回去可得好好教教雷子和錚子,不能你一個人聰明,別的弟弟都是傻瓜,明白嗎?”

賀帥一臉咱驕傲,但咱不誇自己的樣子,抓起筷子咬一口軟軟的大饅頭,吃的那叫一個香甜。

吃完了飯,賀譯民一家明天一早要去趕火車,盛海峰當然也得回家去。

陳月牙總覺得這小夥子看起來憂心忡忡的,遂問盛海峰:“小盛,你是不是有啥不高興的?”

“沒有啊阿姨,有沒有要我提著扔掉的垃圾,我幫你們提出去扔了。”盛海峰說。

彬彬有禮的小夥子,出門還想幫人帶著垃圾走,這家教可真好。

“你甭這麽謙虛客氣,以後有機會,記得到我們清水縣來玩。”陳月牙笑著說。

“好吶,阿姨再見!”盛海峰揮手說。

他本來還想跟賀笙笙兄妹說個再見的,但是,人家四兄妹團一塊兒,正在玩那個錄音機,聽錄音機裏的歌,從《南泥灣》到《繡金匾》聽的不亦樂乎,全然沒關註到他要走了呢。

出了招待所,胡同裏這會兒出來盛涼的大爺大媽們也聊上了。

一路走著,盛海峰聽大家說的意思,就知道,他不過出去了一兩個小時,家裏,他媽又鬧上了。

盛海峰不由的加快了腳步。

回到家,推開門,家裏靜悄悄的,廚房的燈亮著,爸爸正在廚房裏刷鍋抹竈,收拾這些日子來,被他弄臟的廚房。

媽媽臥室的燈開著,但是,臥室裏也是靜悄悄的,一點聲音都沒有。

進了門,媽媽在床上躺著呢,但是並沒有睡著,兩只眼睛直勾勾的望著天花板。

她的手腳又給他爸捆起來了,雖然捆的不太緊,但她也掙紮不開。

“媽,你剛才吃安定了嗎?”盛海峰握上媽媽的手問。

蘇愛華嘆了口氣:“吃了,但是沒有效果,媽媽吃了安定不但不想睡覺,而且覺得頭疼,頭暈,整個人都特別的暈。”

“要我抱著你一起睡嗎?”盛海峰解開他爸綁的繩子,抱著媽媽問。

“你已經是大男孩了,不能再抱著媽媽啦,快去你的臥室睡吧。”蘇愛華摸了摸兒子的臉說。

“好吧,但是你也好好睡一覺,什麽都別想,好不好?”盛海峰又說。

蘇愛華又嘆了口氣:“但是海峰,你們真的沒聽見過嗎,我總聽見你舅舅在喊,不停的喊,說自己是被冤枉的,說他是被蘇小玉害的,他說他不想死,他一直在不停的喊我,聲音特別特別的真,就在我的耳邊,一直在喊。”

盛海峰皺了一下眉頭,突然想起來,賀帥剛才玩錄音機的時候,特別真切的,錄到了大家說話的聲音,再回放出來,就跟大家平常說話的聲音是一樣的。

而他呢,雖然在讀初中,但最愛好的就是物理了,他也堅信這個世界上絕對沒有鬼。

媽媽總說舅舅一直在喊,說自己不想死。

那聲音到底是舅舅的,還是媽媽腦海裏出現的幻覺?

再或者,從賀帥的錄音帶裏,盛海峰突然想到了另一種可能性:會不會也有人一直在給他媽媽放錄音帶聽?

越想就越有意思了啊,你看家裏這個四合院,媽媽的屋子在西北角,外面是條小巷子,要是有人在巷子裏放錄音機,他的臥室太遠,是聽不到的,但他媽媽絕對能聽到。

而且,媽媽的幻聽,總是在淩晨兩點到五點之間。

這個階段,胡同裏是不可能有人。

這天晚上,盛成因為給父母從國外帶了東西來,要回父母家住。

盛海峰特意留了個心眼,今天晚上沒回自己的臥室,一直在蘇愛華的臥室裏呆著。

吃了安定,蘇愛華很快就睡著了。

盛海峰一直在看書,看到大概夜裏兩點左右的時候,特別清晰的,他聽到窗外傳來一陣舅舅蘇小秉的哭喊聲:“姐,姐,我好冤啦,我是被冤枉死的,姐,你一定要給我報仇啊!”

卡塔一聲,錄音機的回放鍵的聲音特別清晰。

就在這一瞬間,蘇愛華翻了個身,似乎是給驚醒了。

盛海峰放下書,轉身就往外跑,這一回,他覺得自己要能抓到真兇了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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